□刘玉莲

我们总以为人生的意义藏在远方，于是把一生折叠成车票、房产证和简历，像候鸟般追着季风飞。直到某个黄昏，在菜市场潮湿的瓷砖地上，看见一枚被踩扁的番茄——它爆裂的汁水在夕阳里呈现出金红色，像一座被揉碎的伊甸园，才忽然明白：所谓意义，不过是宇宙在偶然间眨了一下眼。

古希腊人将人生比作酒神指尖的陶罐，盛满又倾空；而陶渊明说“人生无根蒂，飘如陌上尘”。其实我们都活在时间的裂缝里：去年冻死的知更鸟骸骨，正在泥土下成为今年野蔷薇的养分；母亲弥留时攥皱的床单纹路，十年后会在孙子出生的襁褓上复现。存在与消亡从来不是对岸，而是同一条河流在暗处交汇。

敦煌藏经洞的卷轴里，有个无名画工在佛像耳垂后面画了一只振翅的飞蛾。这粒跨越千年的尘埃告诉我们：意义不是纪念碑，是偷偷在宏大叙事里发芽的苔藓。就像此刻，你喉咙里还留着早晨咖啡的苦，而二十年前那个在河边偷喝你第一口汽水的少年，正通过味觉的密道，在你体内轻轻打了个嗝。

我们终将学会与遗憾共生。那些未寄出的信会像沉船里的瓷器，在记忆的暗流中越磨越亮；搞砸的告白会在某个陌生人的笑声里突然圆满。米兰·昆德拉说：幸福是对重复的渴望，而我要说：意义是对裂缝的忠诚——就像老木门始终记得每一道刻痕的高度，那是时间用童年来过的证据。

所以请在今晚的汤里多放半勺盐，让味蕾记住这个平凡的一天的雨声；把祖父褪色的怀表放在枕边，听齿轮如何咀嚼永恒。甚至允许自己偶尔枯萎，像冬至的月季，用枯枝刺穿积雪，只为在年轮里保存一个倔强的春天。当我们终于懂得向落叶鞠躬，向皱纹道谢，就会发现：所谓人生，不过是宇宙借我们身体完成的一次温柔的呼吸。

而人生的意义，早在你凝视它时，化作瞳孔里那粒小小的反光——里面住着全部星辰，和正在吃草莓的你。